謝麟 《紡棉花》
謝麟曾經做過《廣西日報》的美術編輯,也是一位碩果累累的油畫家,算是我的同行,也是我研究的對象。品讀其作品,可以感受其孤獨和優雅,為其寫評則讓筆者心靈有伴。
作為藝術評論工作者如果一味例舉其成果,而弱化對其藝術審美的討論,則有偷懶嫌疑,但必須強調的是一切榮譽都是對謝麟執著藝術純粹性的嘉獎,而收藏謝麟的作品則是對其藝術成就的最佳肯定。
縱覽謝麟的作品,可以看到他的題材廣泛、涉獵眾多、形式也各有側重,各臻其妙,所以很難把謝麟歸為某一類型的畫家,也很難只寫某一類作品就能把謝麟說得明白。那就跳出規范式“譯注體”的范例,僅以對謝麟作品的感受,拋磚引玉,期待引起討論。
當代很多畫家都“結殼”了,還有很多畫家鈣化了、僵死了,畫不下去了,原因只有一個,那就是受技術所限,一下筆就是“油熟”,愿意畫的都是熟練的,不愿意畫的都是生疏的,也都是難以做到的,難以做到的也都是有挑戰性的、都是掙扎的、痛苦的、煎熬的,于是,很多畫家就停留在溫柔鄉里,既不敢往前,又不甘后退,長此以往,固化了,也就只能在熟練中茍且。而謝麟手法很多,雖然嫻熟,卻常常看到生拙,生拙是嫻熟的基礎,嫻熟是生拙的升華,不斷有生拙,就不斷克服生拙,進而不斷升華,一個困難接著一個困難,一次挑戰接著一次挑戰,基礎越壘越高,技法越積越全,路子越來越寬。而且,謝麟好像還總是不斷為挑戰而制造挑戰,不斷在技法的挑戰中,以“生拙”激發“內啡肽”,通過內因讓自己興奮,同時,他又不斷在探索題材的挑戰中,以“嫻熟”喚醒“多巴胺”,通過外因讓自己興奮,于是,謝麟不斷拓展題材、不斷尋找形式、不斷嘗試技法,他通過題材的多樣性實現“生拙”與“嫻熟”的過渡,并在技法的“生拙”與“嫻熟”之間轉換“內啡肽”與“多巴胺”的興奮點,從而常畫常新,不知疲倦,源源不斷。好像畢加索就是如此,寫實、立體、抽象、具象、生拙、嫻熟,很多形態各異的作品都天馬行空,卻一眼可以辨認均出自畢加索之手,所以畢加索到老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幅作品畫什么、怎么畫?
觀其2000年之前的作品,如《紅山果》《瑤山春色》《晌午》《紡棉花》……,從這類作品中,可以看到高度的形象概括、簡潔生動的人物造型,以及畫面所呈現出質樸、恬靜、溫馨的效果,而在技法方面,謝麟的藝術視野已經從國內學院派轉向了西方油畫,吸收了西方油畫的多種表現技法,比如對夏爾丹樸素寫實的借鑒;比如對高更色彩平面化的歸納;比如對塞尚《圣維克多山》的吸收等。而《南丹組畫》等一系列作品,謝麟則畫風一轉,以帶有抽象構成的手法,通過塊面、形狀、線條的獨特形狀,讓大面積的平涂色塊與線條的穿插相互呼應,色彩的冷暖對比、色調的明暗關系、空間的深遠層次,或融合、或滲透、或變化,充滿節奏、富有韻律,似若在筆觸中注入強烈的主觀情緒,而畫面則給人一種神秘的視覺張力。這類作品與謝麟近些年創作的《圣地·白褲瑤歌圩》《悠遠的歲月鼓樓》《海港的船》有異曲同工之妙,而近些年的作品用色、用筆,包括構圖都更自由了、更大膽了。顯然,這是建立在扎實的造型能力,以及對形、光、色、線的嫻熟表現力的基礎上,而生發的藝術表現形式。這類作品在具象的刻畫方面,嚴謹而深入,精準而洗練,但更主要的則強調自我情感的表達,以及形式美感的純粹性,卻又與西方表現主義、抽象主義不同,甚至刻意保持了距離,畫面中若隱若現著中國繪畫的寫意性,有一種“超乎象外,得乎寰中”的格調,很中國、很高級。
觀其2010年前后的作品,如《廣西壯族自治區成立》《下南洋》《潑水節》……從這類傾注巨大心力的作品中,似若看到列賓的開放運動式構圖、看到古典主義的“體積感”“厚重感”、看到新古典主義的豐富層次、看到倫勃朗《夜訓》的強烈對比、看到庫爾貝《畫室》的錯落有致,當然,還能想到印象派如莫奈的清新明快。畫面中,眾多人物所形成的呼應關系、潑辣大膽而又微妙變幻的色彩,以及呼之欲出的藝術效果,無不體現出高超的表現技法,以及創作大畫的駕馭能力。
近些年,除了創作大量的人物、風景油畫之外,謝麟還創作了一大批中國山水畫,有鴻篇巨制、有整紙品堂,還有盈尺小品,其中有老辣恣肆、筆墨縱逸的寫意,如《天高云淡帆影遠》《古人詩意圖系列》等;有“致廣大,盡精微”的寫實,如《往事并不如煙》《井岡山主峰》《花山巖畫》等,但不管是寫實,還是寫意,其筆底之變都源于“嫻熟”與“生拙”互生互發的藝術表現力,而生發于“所覽所觀”“所寵所養”的藝術修為。
透過其“嫻熟”與“生拙”的技法表現和“所覽所觀”“所寵所養”的藝術形態,似若可以感受謝麟的藝術宗旨、價值取向,甚至可以觸摸他跳動的脈搏、僨張的情感。
幾十年以來,謝麟立足于東方審美,以放眼世界的藝術視野“覽物所得”,通過“嫻熟”中藏“生拙”的形、光、色、線等藝術表現手法從生活之中、從自然之中捕捉“畫外意”與“意外妙”,進而從中西方傳統繪畫的程式和規范之中走了出來,讓作品洋溢著現代風范的高級感,又充盈著“內美真趣”的內涵。即便在謝麟的油畫里可以看到西方繪畫如古典主義、現實主義、抽象主義等表現手法,即便從謝麟的山水中可以看到中國傳統山水畫如黃賓虹、李可染的痕跡,以及學院派油畫的色彩、透視、造型等藝術特征,但是,謝麟已經與中西方傳統某人某家某派拉開了距離,并在有意無意之間凸顯出自己“嫻熟”與“生拙”互生其妙的藝術秩序,以此承載其精專久長的藝術追求,并在一幅幅惟妙惟肖的人物畫之中、在一幅幅搜妙創真的山水畫中,以一種無言的氣韻表達著因愛、因虔誠、因純粹而執著于藝術的心境。
在那心境中,謝麟“心齋”“坐忘”,精神往來于天地之間,當應會感神的心境呈現于筆端充盈于畫面,他像一位游俠,時而孤獨、時而豪放、時而超然、時而散淡,筆觸、色彩、情感,相互交融,人物的姿貌,以神寫形,神形兼備,以形寫神,形神俱足,畫面雖然無聲,觀賞者卻很動情,鑒賞者也很入心,而其風景、山水則情、境、意統合一體,融成精妙,或濃郁、或激揚、或纏綿、或寧靜,如抒情的詩、如婉約的詞,淺吟著、低唱著,濃情至純,浪漫至極,給人一種溫潤心靈的蘊藉,想分享,卻不由自地收藏了起來,因為唯有素齋靜坐才配得上那份私密的情感。
為此,筆者拋開具體技法、拋開形式語言,而滔滔不絕,尚言猶未盡。